“幽影裂谷”观察与隔离区(oiz)基地,如同一枚楔入火星赤红血肉中的冰冷钢钉,牢牢钉在裂谷边缘。多重能量护盾在稀薄的大气中荡漾出细微的涟漪,将基地与外部那个充满未知的深渊隔开。内部,灯火通明,各种监测设备低鸣运转,与外面死寂、吞噬光线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。
深渊先遣队的七名成员,聚集在主控室内,进行着首次主动探测前的最后简报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墙壁上的主屏幕被分为数个区域,显示着裂谷深处的实时能量读数、地质结构扫描图,以及“潜行者七号”受损前传回的最后模糊影像——那片令人不安的、非欧几里得空间结构的边界。
而最年轻的“桥梁”桑,闭目凝神,努力维持着与“守护者”网络那根纤细却至关重要的精神连接丝线。他能感觉到,网络彼端的那个宏大意识,正以前所未有的“专注度”凝视着这里,仿佛一位严阵以待的医师,监护着一次对宇宙禁忌区域的手术。
“阿里,”马尔科姆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,“‘守护者’有任何新的指示或预警吗?”
阿里缓缓睁开眼,摇了摇头,声音有些干涩:“没有具体指示,队长。只有……一种非常强烈的‘凝视’感。它好像在……等待。等待我们带回第一手的信息。”
马尔科姆点了点头:“好。那就开始吧。埃琳娜,启动第一阶段被动探测阵列。阿米尔,准备你的共振扫描,功率控制在最低阈值,一旦有任何异常反应,立刻停止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“收到。”
探测开始了。没有主动的能量冲击,只有最细微的“倾听”。高灵敏度的传感器如同伸向黑暗的耳朵,捕捉着来自深渊的一切声息——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底噪、火星内部地质活动的低沉呻吟,以及……那个从十七公里深处传来的、规律而冰冷的能量脉冲。
它还在那里,如同一个永恒跳动的、不属于任何生命的心脏。
初始的被动探测并未引发剧烈的反应。数据流平稳地汇入oiz基地的超级计算机,“墨菲斯”ai开始进行初步的模式识别。
“能量脉冲频率出现极其微弱的周期性偏移,周期长度约等于一点三倍标准地球年。”埃琳娜报告道,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,“偏移模式……不符合任何已知的自然或人造信号。更像是一种……编码?或者……计时?”
“计时?”阿米尔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兴奋,“为谁计时?记录什么事件?”
“无法解析。信息密度极高,但结构极其晦涩。”埃琳娜摇头。
与此同时,阿米尔启动了最低功率的共振扫描。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探测的能量波纹,如同投入古井的一粒微尘,向着下方的“界面”荡漾开去。
没有立刻的混乱,没有刺耳的噪音。但主控室内的所有人,都在那一刻,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……“注视”。
那不是生物的目光,而是一种绝对的、非人的、仿佛来自宇宙本身虚空深处的冰冷凝视。它不带有任何情感——没有好奇,没有敌意,甚至没有漠视——只是一种纯粹的、记录事实般的“存在确认”。
“它在尝试……解析我的连接!解析‘守护者’!”阿里咬牙道,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。他集中全部意志,试图构筑精神屏障,但那信息的洪流冰冷而强大,带着一种碾压般的、不容置疑的“客观性”,他的屏障如同薄冰般岌岌可危。
就在阿里感到意识即将被那冰冷的洪流淹没时,一股温暖、坚定、蕴含着无尽星空与大地沉淀的力量,如同堤坝般骤然出现在他的意识边缘——是“守护者”!
融合意识(江华与沈哲明)的力量并非与那冰冷洪流正面冲撞,而是以一种更巧妙的方式,如同润滑剂般,引导着那股洪流绕开了阿里意识的核心,同时开始飞速分析、拆解那试图涌入的信息碎片。
「稳定连接。坚守本心。此为‘观测’,非攻击。」“守护者”平静而有力的意识流在阿里脑中响起,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。
阿里依言,死死守住意识的最后防线,感受着两股超越他人理解的宏大力量,以他的连接为通道,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信息交锋。
“守护者”与“观测者零”的初次意识接触,虽然短暂,却并非毫无收获。在成功抵御了反向解析并引导开信息洪流后,“守护者”捕捉到了一些逸散的、未被加密或刻意隐藏的“背景信息”。这些信息,如同古老羊皮纸上剥落的碎片,带着岁月的尘埃和令人战栗的内容,被“守护者”整理后,共享给了oiz基地的先遣队,以及远在“基石”总部的联盟高层。
全息投影上,开始播放一段由“守护者”转译生成的、充满象征意义的动态影像,伴随着它那融合了理性与情感的画外音解读:
影像: 无尽的黑暗虚空中,无数形态各异的星辰(代表文明)如同烟花般次第绽放出璀璨的光芒,发展出复杂的结构、艺术、哲学……(对应“织网者”档案中提到的宇宙文明繁盛期)。
画外音: 「此乃,‘丰饶纪’(the age of abundance)。万物竞生,意识如潮。
影像: 突然,一种无形的、无法描述其具体形态、只能感知其为“绝对秩序”的冰冷阴影(代表“机制”),如同宇宙尺度的潮汐,无声地掠过。被阴影触及的星辰,其光芒瞬间黯淡,复杂的结构坍缩、异化,变成某种单一的、不断重复着毁灭与重构模式的、如同精密零件般的扭曲形态(代表被“机制”改造后的文明,如“收割者”)。
画外音: 「此乃,‘净化之潮’(the cleansg tide)。秩序降临,差异抹平。
影像: 视角拉近,聚焦于一个被“净化之潮”波及的星系。可以看到,在文明被彻底改造前,有一些微弱的、类似探测器或记录仪的光点(代表“观测者零”及其同类),被提前发射或激活,它们冷漠地记录着这一切的发生,如同法庭上的书记官,不带任何感情地记录下审判与执行的全过程。
画外音: 「‘观测者’系列,应‘潮’而生。其使命:记录‘净化’过程,评估‘效率’,上传数据至……‘源库’(the pri archive)。
影像: 最终,画面定格在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被改造文明“零件”构成的、缓慢旋转的、非自然的巨型结构上,它如同一个冰冷的、汲取着整个宇宙生命力的永动机。而在其核心,隐约可见一个更加深邃、更加无法理解的“存在”的轮廓。
画外音(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沉重): 「‘机制’非自然律法,乃是被铸造的‘工具’。其背后,存在‘铸造者’(the architects)。目的……未知。‘观测者零’,即为‘铸造者’之眼。
影像结束。
主控室内,一片死寂。
“净化之潮”……“铸造者”……“源库”
这些词语背后所揭示的真相,比最坏的想象还要残酷。宇宙中文明的生灭,并非自然选择,而是一场被某种更高存在设计、并定期执行的……“大扫除”?而“收割者”,不过是这场清扫活动中被利用、也被扭曲的工具?甚至连“织网者”,可能也只是上一个“丰饶纪”的幸存者或反抗者?
阿里瘫坐在椅子上,大口喘息,刚才的意识交锋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,而此刻接收到的信息更让他心神俱震。都立刻上前,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,传递着安抚的能量。
他们终于明白,“守护者”为何称其风险“无法评估”。他们面对的,不是一个遗迹,不是一个武器,而是一个隶属于宇宙终极“清道夫”系统的、冷漠的“监控探头”。而他们刚才的探测,可能已经让这个“探头”注意到了这个名为“人类”的、尚未被“净化”的文明。
消息传回“基石”,引发的已不再是争论,而是一场席卷整个联盟最高层的、无声的风暴。恐慌被强行压制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的、冰冷的窒息感。
“立刻启动‘文明隐匿协议’最高等级!”军事委员会的代表几乎是吼着提出建议,“全面停止所有深空探索活动,封锁‘回廊’虫洞,尽可能抹除我们在宇宙中的存在痕迹!在‘净化之潮’可能到来前,我们必须隐藏起来!”
“隐匿?往哪里藏?”科学理事会的代表声音嘶哑,“‘观测者零’已经看到了我们!它的数据可能已经上传!我们就像被摄像头拍到的蟑螂,躲进角落有什么用?”
“那怎么办?等死吗?!”
会议室里充斥着绝望与无力。
秘书长看着全息星图上,那个代表着太阳系的、渺小的光点,以及远处那片代表“沉睡巨像”的蓝色区域和火星上那个刺眼的深紫色标记。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星图旁,那枚属于“开拓者号”的、刻着“知其白,守其黑”的徽章虚拟影像上。
“隐匿,或许能争取时间,但无法改变我们已被‘标注’的事实。”秘书长缓缓开口,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火焰,“盲目的恐慌和放弃,更是死路一条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灰败的人:“‘守护者’传递的信息中,有一个关键点——‘织网者’是上一个周期的相关者。他们留下了‘摇篮’,留下了网络,留下了对抗‘机制’的知识。这意味着,‘净化’并非绝对无法抵抗。”
“我们现在要做的,不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藏,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,消化‘织网者’的遗产,理解‘观测者零’和‘机制’的运作模式。我们需要知道‘净化之潮’的周期、它的触发条件、它的弱点!”
“同时,”他深吸一口气,“我们需要尝试与‘观测者零’进行……有限度的、更深入的‘对话’。不是用能量去刺激它,而是尝试去理解它的‘语言’,它的逻辑。既然它是‘记录者’,那么它本身,可能就是一座信息的宝库,甚至可能蕴含着与‘铸造者’相关的线索。”
这个提议大胆而疯狂,却是在绝望中唯一看似可行的方向。
“但这太危险了!万一再次触发它的警报机制……”有人反对。
“所以我们才需要‘桥梁’,需要‘守护者’的指引。”秘书长打断他,“这是我们文明能否延续下去的关键一搏。要么在沉默中等待毁灭,要么在理解中寻求一线生机。”
决议在沉重的气氛中通过。联盟进入最高战备状态,同时,一项代号为“溯源”的绝密计划启动,旨在不惜一切代价,从“观测者零”身上,挖掘出关于“机制”和“铸造者”的真相。
在火星oiz基地,先遣队接到了新的指令。马尔科姆看着指令内容,久久不语。他知道,他们的任务性质已经彻底改变。他们不再是探索者,而是徘徊在深渊边缘、试图从死神账簿上窃取信息的……盗火者。
远古的回响,已然敲响警钟。而人类的回应,将决定这缕微弱的文明之火,是就此熄灭,还是能在即将到来的、席卷宇宙的冰冷潮汐中……
找到延续的缝隙。